“你母亲……病得很重?”颜九卿低声问道,她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母亲,她也从没问过。

    苏迟一愣,随即面上一喜,这是愿意帮忙了,他答道:“是,必须马上医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可以给你请郎中。”颜九卿同意了。或许,有母亲的教导,他不会再走上错误的道路。

    如果可以,她其实不想与他为敌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颜九卿又恢复了慵懒随意的模样,下巴轻抬,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成功了?苏迟站在原地,不敢置信,她竟然,这么容易就同意了?

    他侧首,看着她的背影,神色复杂地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上车,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。”颜九卿踏上车头,转身将手递给苏迟,示意他把手放上去。

    苏迟抿唇,不动声色地将脏污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,又略感无措地将手放上去。

    白净柔嫩的手握住粗糙干裂的手用力一拽,将少年拉近她的身侧。

    少年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,耳上浮现一抹浅粉。

    这家伙还挺容易害羞,颜九卿挑眉,却并未提出来。

    二人甫一进入车厢内,便听阿轲朗声道:“坐稳喽。”

    阿轲手中的马鞭迎风展开,发出清脆的响声,随即又重重地落在马上,“吁~”骏马嘶鸣,马车便迎着夕阳,向远方奔去。

    “卖糖葫芦喽,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喔!”街道上的小贩在雪篷下不断吆喝,配合着孩童玩雪的笑闹声和从饭馆飘出的香味显得世间美好繁华,可又谁在意过这繁世中生活在最肮脏,最卑贱的地方的人呢?

    颜九卿透过车窗冷眼看着这一切,片刻后又将车帘落下。

    “小子,如今已进城了,你母亲住哪?”车头架马的阿轲冲车内喊道。

    苏迟却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:“右转后就到了。”颜九卿挑眉看着他僵硬的神色,表情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苏迟不敢回答阿轲的问题,他低着头紧张地捏紧了拳,他知道那些豪门贵族都自恃清高,不会去救身份低贱的人,而他母亲是最低贱的□□。虽说颜九卿答应了他会救他母亲,可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他母亲是□□而反悔呢?

    他只是个最卑贱的□□之子,没有办法左右这些豪门子弟。若是,若是他能当上皇帝该多好,那他们母子就再不用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。

    想完他又自嘲一笑,真是痴人说梦,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他能活多久都是未知的。

    只是,万一呢?

    他的眼底,暗潮涌动。

    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华灿街,已是无法再拖了,苏迟深吸一口气,向外喊道:“在繁花楼门口停下。”

    “踏踏”,马蹄声渐停,颜九卿与苏迟一齐下了车,紧接着,明七也带着郎中骑马跟来。

    颜九卿手握着伞不发一言,审视着面前装饰奢靡的小楼,旁的门店此时都热闹喧哗,独独这家寂静如夜,甚至还关着门。

    是青楼。

    虽是早有预料,颜九卿心中还是不免一叹,她想过他可能经历寒苦,却没想到他会是在这样阴暗花哨的地方长大。

    或许,正是因为在这里见惯了人性的黑暗,他才会这样无情狠戾。

    “开门!开门!”苏迟冲上前,焦急地拍打着门,雪下得很大,短短几秒,头发,眉毛,布衣已便落满了雪。

    “来了,来了,鬼叫什么!这天还没黑就叫,几天没吃荤了这么急?!!”来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,一看是苏迟又骂了起来:“臭小子,你逃到哪里去了!你娘的债我们还指望着你还呢!”

    苏迟却直接撞开他,急急地往屋里去了,那人登时便火了,刚想要拉住苏迟,手臂却被人抓住。

    但见颜九卿眉眼弯弯,端的是一副温良的笑容,眸中却尽是冷意:“这位兄弟,人家急着见病重的母亲,你这样阻拦,恐怕,不合适吧?”

    “我,我。”那小厮哆哆嗦嗦,不敢说话,虽说江城不过是个小地方,但他也明白能有此等威压的人绝不是他能惹得了的。

    “呵。”颜九卿轻蔑地瞥他一眼,绕过他去找苏迟。

    柴房内一片昏暗,只有一束光透过窗,如同屋内之人唯一的救赎,美妇躺卧在稻草堆上,面色惨白,带着病人的羸弱,却仍是掩不住昳丽的容颜。纤细的柳眉拧在一起,昭示着她的痛楚。

    “母亲!”木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,那美妇掀开眼帘,慈爱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少年:“怎的跑这样凶?”

    “母亲,对不起,我现在才来。”他跪在美妇面前,眼眶微红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。”美妇笑道,眼底却是忧虑和叹息。

    自己若是走了,这孩子可怎么办?

    “母亲,有人帮我找了个大夫……”苏迟急急说着,却听有人打断他的话。

    “夫人好。”颜九卿站在门口,身姿挺拔,好看的桃花眼里是真挚的笑意,如融融春意,暖人心扉。

    美妇听到她温和地唤自己“夫人”,不由得一愣,她已经多久没听到了这称呼了?七年,八年,还是更多?她自己也记不清了,自从被那人扔到这里,自己便已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子,而是成了人尽可夫的下贱□□。

    “母亲?”苏迟握着母亲冰冷的手,害怕她会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。

    颜九卿拍了拍手,身后的郎中便上前为美妇把脉。半晌,郎中起身向她鞠躬,道:“夫人不必忧心,不过是风寒入体,我且为您施针。”

    美妇但笑不语,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安慰她罢了。

    良久之后,郎中施针完毕。

    颜九卿对跪在母亲身边的苏迟道:“苏迟,随我送送郎中。”

    走廊上,郎中对二人摇了摇头道:“夫人病重,恐怕熬不过今晚,你们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,我为他失针也只能维持几个时辰罢了。”

    苏迟抿紧唇角,转身回了柴房。颜九卿清楚地看见他的眸中拢着一层雾气,她恍惚地想:前世遇到了什么这人都是处变不惊,刀枪不入的样子,她也和众人一样曾认为他没有脆弱的一面。如今才终于明白,哪有什么刀枪不入,他只不过是将他自己的脆弱都埋藏在了过去。

    她什么也没有说,她只是,看着他,陪着他。

    既然注定为敌,那她,就陪他走这最后一路吧。

    “主子,我们该走了。”明七提醒道,“若是没有及时赶到,老爷会不高兴的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天色已晚,明日再走。”她看着苏迟离去的背影淡淡道。

    明七莫名不安,他心中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。主子一向不多管闲事,更不屑当个活菩萨,今日怎这样热心肠?好心对于主子来说可是有害无利的,这也是他迫切想让主子即刻就走的原因。

    “抱歉,阿迟,母亲不能再陪你了。”美妇脸色苍白,心中还挂念着她的儿子,“以后,你得自己走了。”

    苏迟明白母亲的担忧,咬牙道:“我以后跟着方才那位公子如何?”

    美妇惊道:“阿迟,你在胡说些什么?公子于我们已有大恩,你怎能强求人家?”

    苏迟却只是坚定道:“她会答应的。”

    他会让她答应的。

    妇人见儿子坚持别无他法,那公子心软,若能将儿子脱离这苦海,她自然是愿意的。

    她咳嗽不断,心中却仍旧牵挂他的安危,道:“以后,你莫要再任性了,草民得罪了权贵,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    苏迟沉默半晌才开口:“那我学武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不反抗,难不成他要任人欺辱吗?

    她看着苏迟倔强的眼神,有些恍惚,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,曾几何时,她也是这样,绝不允许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。可最后,却是从富家小姐沦落为风尘女子。

    她敛下心中苦楚,道:“阿轲,你要明白,忍耐,是为以后的复仇作蛰伏。”

    她自然不想苏迟一辈子为人驱使,但更重要的是他能活下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权势,因为权势,他就得低头忍让,那他就,将权势握在手里,这样,就无人奈何得了他。

    忍,他可以忍,但他绝不要一生如此,受人牵制。

    “阿轲,我的孩子,你一定要,活得好好的……”她用尽力气,挤出最后一句话,带着所有不舍和爱恨,永远离开了他。

    屋内寂静无声,“扑棱棱。”一只麻雀停在窗棱上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屋内。

    “母亲一定是冷了所以才不理我。”苏迟喃喃自语,他将母亲冰冷僵硬的手搭在自己脸上,固执地想要传递温度给母亲,然而,只是白费功夫。

    许久,他才将母亲的手放下。

    泪,早已满面。

    天,亮了。阳光温柔地照在他们身上,苏迟却感受不到温暖,触手可及的阳光在他看来是那样遥远。

    苏迟紧握拳头,肉,被指甲掐出痕迹。他不明白世间为何如此苛待他们母子?有人生来富贵,有人生来身处光明,凭何他生来就身处黑暗,从不见光明?

    血,从拳头的缝隙处流下,滴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一阵冷香扑鼻,有人走到他身旁蹲下,将他紧握的拳头慢慢地展开。

    苏迟侧首,阳光下,那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,她朱唇轻启,语气平淡,叫人听不出任何喜怒:“好好活着,别伤了自己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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捡到一只装可怜的大反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朝柒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4章 苏迟的身世,捡到一只装可怜的大反贼,一本书并收藏捡到一只装可怜的大反贼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