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闪雷鸣,黑云压城,南晋魏国公府的戒堂里跪了一片人。

    主位上的魏青满脸肃色,目光如炬盯着堂下瘦削的魏姝遐。

    “你可知错?!”魏青厉声喝道。

    魏姝遐低着头,声音颤颤巍巍,含泪哽咽道:“孩儿不知,望父亲明示。”

    “还敢装不知道?”

    魏青气得手抖,将一沓书信直直扔向魏姝遐,信件飘散,打在魏姝遐的脸上。

    魏姝遐软面条一般倒了下去,筛子一样抖动着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身边的丫鬟鹃瑃扑通一声跪下,重重磕了几个头,泪眼婆娑道:“娘子体弱,主上,求主上顾忌。”

    “放肆!以下犯上,掌嘴!”主位东边的魏家主母杨馥厉声喝道。

    杨馥身旁的仆从立刻上前抓住了鹃瑃的袖子,巴掌高高举起,正欲狠狠落下,被一声绵软娇柔的驳斥愣生生截断了。

    魏姝遐硬撑着身子起来,再抬眼,泪水布满她清丽脱俗的小脸,美得惊心动魄。

    “阿耶要罚,就罚我吧,是我管教不力,可我还想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。”

    魏青声音冷硬:“自己看看,既有婚约,又和外男私通书信,你知这是何罪吗?”

    魏姝遐捡起地上的书信,上面是自己平日里作的小诗,翻到后面是不认识的字迹,全是淫词艳调,但每个都能和自己的诗对上。

    魏姝遐心中一惊,瞥了眼主位上的杨馥,继母阴狠毒辣地盯着自己,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    她的信被人拿走,杨馥做了假专门用来诬蔑,她的院子里出了内奸。

    和丞相府幺子的婚事,让杨馥恨毒了自己吧。

    魏姝遐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女,可自打母亲去世,魏青急急抬了杨馥进门后,她这个嫡长女的日子过得和下人就没什么两样了。

    继母还有一子一女,便想把婚约和母亲留给她的遗产抢过来,这十年对魏姝遐极尽刁难算计、苛刻羞辱,年龄尚幼的魏姝遐便只能装作体弱愚钝暂敛锋芒。

    但这只是缓和之计,终有一日,她会带着母亲的东西离开这里,漂漂亮亮地走出去。

    魏姝遐抹了把泪,鼻子抽了抽,嗫喏道:“阿耶,这诗是我作的,可是其他的,我真的……真的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她眼神迷茫,看起来呆滞蠢笨,说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,只是一味地哭。

    杨馥站起身,从袖里掏出一个生辰贴和一封书信,轻飘飘扔到魏姝遐脚边。

    笑意堆叠在杨馥浓妆艳抹的脸上,昏黄烛光下仿佛长出了獠牙,面目狰狞。

    她阴阳怪气道:“这件事丞相府知晓了,对方已经递了退婚书来。”

    魏姝遐听完身子抽搐了一下,双手颤抖捏了下退婚信,最后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。

    鹃瑃慌忙扶起她,支着半个身子撑住了魏姝遐。

    魏姝遐睁眼的瞬间,杨馥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现下出了这样的丑事又被退婚,怕是再相看拿不到好人家了,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为你考虑。”

    她端起茶慢悠悠抿了口,慈眉善目好似真为魏姝遐做打算。

    “也还有一个匹配你的亲事,尚书左仆射林大人有意姝娘,姝娘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她微微倾头,盯着魏姝遐的脸,仿佛要凿出一个洞。

    尚书左仆射,从二品实权大员,没有五十也有六十,定有正妻。

    南晋重实绩、压世族,魏国公府有爵无权、品阶不高,况且勋爵三代也已过,家中亦没有掌实职的儿郎,攀龙附凤的心思魏青早就有。

    都摆到了这个台面上,看来魏青和杨馥把自己早就卖了。

    魏姝遐脑子飞速转动,将所有事情理了一遍,诸多计策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但她面上不显,仍旧低眉顺眼,期期艾艾:“孩儿真的没有私通书信,阿耶信我,呜呜……。”

    魏青冷哼一声,面露鄙色:“还敢狡辩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……不想嫁,阿耶,阿耶……”

    魏青狠狠瞪了小声啜泣的魏姝遐一眼,怒声喝道:“这次岂能由得了你!”

    话音响起,魏姝遐身体发抖,脊背弯曲,双肩蜷缩,怎么看都是个懦弱无能的女子。

    她颤着牙关吞吐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看看你,再看看琳琅和衍郎,你妹妹十四都晓得去养心观为你太母祁福安康,你幼弟外出求学等着光耀门楣,你呢!只闯祸!”

    魏青斥完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杨馥也站起身,她停在魏姝遐身边,狠厉的声音响起:“姝娘,好自为之吧。”

    魏姝遐直勾勾盯着魏青离去的背影,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闭上眼睛,魏姝遐轻声叹了口气,也起身回了迩微院。

    鹃瑃打回了迩微院就一直哭,鹞瑃听闻后一直怒骂退婚的程予。

    “这个负心汉,娘子被那女人诬蔑他都不求证,直接退婚,这可是……可是盖了府印的婚约啊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要怎么办?要不,娘子去找程郎君解释解释?”鹃瑃提议。

    魏姝遐神色恹恹:“退婚书都递来了,对方家大业大,就算信了我的解释这婚也结不成。”

    “况且国公府式微,是以他们迟迟不肯回应婚约,恐怕早就想退了,正好有了借口,否则阿耶紧紧扒着丞相府不更好?”

    鹃瑃听地心里一惊,小心试探问道:“娘子的意思是……这事也有丞相府的意思?”

    “不然这条线,难道能靠阿耶攀起来?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那林尚书怎会见过我。阿耶懦弱,丞相府只要稍稍威逼他便不敢了。”

    她面色凝肃,全然没有方才在戒堂哀戚拘束的模样。

    鹃瑃和鹞瑃都噤了声,不敢说话。

    魏姝遐笑了下,起身抬脚:“去书房看看。”

    书房门紧紧闭着,魏姝遐搬了个凳子踩上去看了看门檐,上面的刮痕果然不对。

    门檐上粘着一方可以划出痕迹的大理石小薄片,每天夜里换一片。门框上挂了尖角的小铜锥,闭着的时候不会划到,一旦门被推开,便会划出长长的痕迹。

    拿走薄片,魏姝遐面色沉了沉,压低声音问道:“院子里三个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   两个丫鬟撇撇嘴:“娘子忘了,半个月前主上刚拨来的。”

    魏姝遐拍了拍脑袋,一个月前,她刚给自己整了一身红痘说是天花,将杨馥派来的两个仆从吓跑了。

    “全吓跑不是长久之计,还得留有用之人,去主屋我有事交代。”

    魏姝遐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回了主室,她脑袋歪在鹞瑃肩上,一只眼睛微微睁开,打量了下立在院子里三处的三个仆人,心中已有了怀疑人选。

    主屋门窗紧闭,魏姝遐一边咳嗽一边翻箱倒柜,从罗床被底拿出三十个铜板。

    “你们一个去南市回安堂给我买药,一个到北府城刘记当铺当我首饰。”

    魏姝遐拔下头上的钗子递给鹃瑃,招了招手,两个丫鬟凑近到魏姝遐跟前。

    听完她说的话,两人面露诧色,鹞瑃率先发问:“这能行吗?”

    魏姝遐神秘一笑,摇了摇扇子,说道:“听闻辅国大将军刚一上任就收起了丁租,整治户籍,他雷厉风行最近参办了不少不肯交税的豪族大户。”

    鹞瑃更不解了:“可是这跟娘子的婚事有什么关系,难道在将军府传话说林大人强抢民女,这将军就肯为娘子做主了?”

    魏姝遐摇摇头,耐心解释道:“坐到尚书左仆射位置的能是软骨头?岂肯乖乖就范交丁租,那可是一大笔钱。我这是在和桓将军做交易,我给他想要的东西,他还我一个人情。强逼女子婚嫁说轻了也轻,说重了那可是人口贩卖的大罪,更何况我还是国公府的,拿着把柄震慑林尚书,还能杀鸡儆猴,桓将军何乐而不为。”

    说完,她支着脑袋挑了挑眉毛,语气故作深沉:“只希望桓将军是个聪明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是不懂,这婚事都是主上夫人定的,在府衙那边都算不上强逼的。”鹞瑃黯然神伤地补充道。

    魏姝遐抬起手点了点鹞瑃的脑袋:“你呀,还是不懂,既是把柄自然全由抓的人解释,只要有实证就一定好用,届时把我找出来作证,国公府也别想逃。”

    “快去吧,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让杨馥看到你们的去向。”魏姝遐补充道。

    两个丫鬟一前一后走了,她打开房门,倚在门框上,单薄的身体飘曳风中,三个仆人都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眼神汇聚的瞬间,魏姝遐风摧枯朽般倒了下去,缓缓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盖因她确实困乏了……

    还有,病秧子人设也不能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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